松风暮时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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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游魂

  唯团团生日快乐!!我做到了我写出来了!!英先生略少请不要嫌弃!!(。

 “咔哒。”门缝中那条稀疏的黄光被合上了,一阵高跟鞋声,一句高亢的、丝毫不顾及走廊门后那些沉睡的梦的命令,“拉上电闸!”,许多咕哝不清的细微梦呓和翻身时,床垫的吱呀声,在被单下能听得分外真切。然后,房间终于遁入静寂。娜塔莎平静地睁开眼皮,把被单折在下巴底下,眼睛溜了一圈室内,漂浮一样的灰色光芒在薄窗帘后面闪闪烁烁,更远处,汽车碾压过水洼,声音黏腻不清,也流过耳朵。对面床的女孩吹气一样大声地打着呼噜,是时候了。她悄悄爬起,抓起床头的外套,拎起鞋子,在门口时捏紧把手,当门几乎要例行呻吟出来的时候,慢慢放开手,弹簧便只听话地“哒”了一下。穿过走廊就是大门,挂着黄铜大锁,撬开易如反掌。一扇门,门背后就是自由的晚间空气——自由,自由,多少罪恶假汝之名!多诱人,罪恶的自由比自由的罪恶更可爱。娜塔莎显然是享受前者的惯犯,她满意地嗅着晚风,披起外套,凭借不远处的街灯光快步走到围栏边。她身后,是少年管教所黑魆魆的宿舍楼,红砖时代的遗物,僵硬的水泥盒子,黑与灰,窗户全都熄灭了,管住许多疯狂的、曾经自由的梦。梦的主人们早已习惯这个暗淡的梦,99个睡着的游魂在梦里穿着低腰短裙夜游、低着睫毛懒洋洋地借火、红指甲掐在陌生人胸口,一边在现实里揪住被角说梦话。只有一个,有一个溜出来,在铁围栏边抽烟看路灯。那一个溜出来的也是在梦里,被困住的,只敢梦见不睡觉却不敢逃出笼子。不过,有烟抽已经好太多。 
  娜塔莎不敢翻出去。之前给她烟、教她溜出来的那个女孩,死在围栏外。还有一次,附近的小混混来寻衅,一个姑娘趴在栏杆上看热闹,被冷枪打中胸口,眼睛瞪大像弹珠,很快断气。她侧着贴在铁栏杆上,一手遮住风,一手划着火柴。火苗烧起时,她能看见铁栏杆外的黑夜。她总觉得那黑夜极其陌生,极其诱人,也太过危险。从前她毫无顾忌,黑夜是她的老情人,她冷眼走多远都不被打扰。但当她远离,她却觉得夜色变了一张脸。作为游魂,她没有高跟鞋也没有长指甲,孤独地站在一道铁栏杆之后,像个被锁住的小动物。她逃出去,被捕获的反而是她自己。 
  晚上很静,出来之后,路过的车声反而一点也无了。栏杆外不远,一盏街灯,再抬头向上看,黑夜在高处弥漫。她脖颈和脊背的线条笔直,在灯光下,少女的苍白不见了,剩下一种看不出年龄的性感。靠在栏杆上抽烟的时候,她什么也不想。没什么好想的,警惕这样的夜已经够费精神的。 
  “你好。”她背靠着栏杆,冷淡地说。没有脚步声,她就是觉得光有点被挡住了。 
  “你好。”一个男人的声音,几乎同样冷淡,停在她身后十几公分外。 
   
  “你是俄国人?”声音继续问,发音偏沉,可又不像西区那种调调。这么晚,如此偏僻。来人是过路警察?娜塔莎掐灭烟转过去,看见一双绿眼睛,从斜上方沉着地打量着她。男人长得很英气,眉毛却让人看着不太舒服,比她高十几公分,穿一件深色长风衣,似乎深蓝的领带服帖地打成温莎结,前胸衣袋里露出一角手帕。当然不是警察。娜塔莎退了几步,点点头没说话。 
  “你说话颤音不太对。”他显得有点傲慢,也许是说的太有把握。娜塔莎盯着他脸看,反应过来是眉毛太浓了。没忍住,她嘴边终于弯起来。“这不可笑,想说好英语,你必须捋顺舌头。”他皱起眉毛,严肃地瞧着娜塔莎越来越绷不住的脸,表情也越来越奇怪。 
  “你不回家?这附近不太平。”男人的目光落在她黑外套衣襟里露出的白睡裙上,语气不太友好。声音不错,就是英国佬的腔调太足。英国佬。娜塔莎微微抬起脸,也不回答,斜睨着想。她指指栏杆上绑着的小路牌,男人顺着看过去,圣凯瑟琳学院,字母i上的一点早不见了。他又看看不远处的老楼,才明白似的,“改作学校了。这里原来是展览馆。” 
  “现在几点,请问?”她抿着嘴,加上最后一句敬语,故意把s说出颤音味道。 
  男人迅速地皱了一下眉,没说什么,看了一眼腕上的表。“十一点。” 
  “展览馆晚上十一点会关门。你不熟悉这里,仅仅路过?”她把手插在衣兜里,似笑非笑盯着外面的人。“抱歉,我抽烟。”她又把烟叼回嘴角了。 
  “你不喜欢英国?离开故乡,来到另一个国家,你喜欢这里吗?”他沉默地看着娜塔莎转到一边去抽烟,轻微地笑了一下,开口问。 
  “这里是少管所。”她大大叹了一口气,不知说什么好,“干吗和我闲聊?你平时一定不会在意我这样的人。请快走吧。” 
  “一个社会调查,关于外国来客对于这个国家的看法。”他微微点了点头,居然并没有被惹怒,虽然看上去并不是耐性很好的人。“那么,打扰了。” 
  “看这里的楼和里面的女孩……又陈旧,又新。流行文化拉着女孩去夜店,等到她们犯了错,就把他们送进来管教。”娜塔莎张了张嘴,抬高声音说。本来转身过去的男人重又注视着她。“牢骚话,别当真。我挺喜欢英国。”她别扭地笑了。 
  男人低下头好像也笑了,看不太清。“有的时候,我也觉得,英国太老了,骨头里都是工业革命时代锈蚀的灰。新的东西堆建起来,旧骨殖一层一层埋下去,好像什么都分不清。周围都是海,性格还是不够爽利,比起对岸那个国家,又实在太刻板。只是对于犯了错的年轻姑娘,适当管教是有益的。” 
  “好像你很了解。”娜塔莎揶揄道。 
  “我很了解。”他说。 
  “我向往过俄罗斯,仅仅因为它辽阔。……你不是俄国人,你是白俄罗斯人。” 
  娜塔莎愣住了。他说的没错。 
   
   
  一个夜晚。她现在甚至记不起来在哪个季节,只能记起来晚风清凉柔和。她也记不清楚男人的相貌,脑子之中的一幅画像,只留下一双绿眼睛,过于浓密的眉毛,脸隐为轮廓。儿童时代,明斯克的陈旧和高高的烟囱、一篇一篇崭新的水泥盒子也在她脑子里。那是另一种陈旧,被新窘迫地挤压的陈旧。英国的规矩,雨伞,莎士比亚和老妇人。还有一个笼子,一个把她和黑夜隔开的笼子。她没有告诉那人,她其实真的不讨厌这里。 
  “这里是个笼子。”她向后指指宿舍楼,又说,“但也防止黑夜进来。我想出去,但不是现在。现在,笼子可以是思考的地方。逃出去?多傻。” 
  那人的绿眼睛亮了一下。“没错。你是安全的,小姑娘。” 
  他们谈起娜塔莎记得的历史,烟草产地的不同差异,不同国家的人口音的微妙差别,娜塔莎遇见的形形色色的男人,有的吝啬到连啤酒钱都不愿替她付,还有娜塔莎死掉的女友,被流弹击中的女孩。周围是寂静的,那个人大多数时间在听,适当的时候提问,和娜塔莎一起嘲笑。她讲得口舌发干,可是才讲到高兴处,把烟头一丢,只顾大笑起来。天色逐渐深到最浓,而后慢慢变亮。那人执意不让她再讲,娜塔莎才揉着眼睛道了别,跌跌撞撞回去。他站在栏杆之外,看着娜塔莎离开。 
   
  梦境之中,又一个黑夜结束了。99个睡着的游魂,在梦里翻出栏杆,踏着高跟鞋奔跑在马路上,她们大笑、呼喊着,扔掉口红和烟盒,对路边的摇滚少年骂着脏话,最后重重跌在路面上,看见白天的光化成一道道利箭刺透假象。这就是她们所能设想的逃跑,真傻,仅仅是把自己又困在原地。然而她们多年轻啊,轻松地奔跑在一条少人走的歧路上,以为挥霍、没人鼓掌是值得骄傲的。被关在笼子里,也不甘心地要飞出去。娜塔莎依旧在晚上靠在铁栏杆上抽烟,和路灯一起消磨时间到深夜,然后上床睡觉。不翻出去,是因为畏惧。也许她才是梦境之中的唯一的沉睡者,梦境之中,她是唯一睡着的人,对偶尔路过的流氓不理不睬,也不打算摔伤脚跳出去。我在等我自己。她记得,遇见那人之后,这句话突然蹦进脑子里。 
  次日清晨栏杆边扔的烟头能安慰她,的确曾有人听她说话到很晚。 
  谁是夜游的游魂呢?娜塔莎噙着烟托着脸颊想,我不是,他也不是,我们清醒得多。 
   
   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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